第40章 第 40 章_太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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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第 40 章

  第40章

  孟诚踏进慈宁宫。

  他一身赤红的团龙纹常服,早已卸了沉重冕旒,只戴着一顶君子冠,神采奕奕,哪怕是听说董灵鹫尚未起身,也不骄不躁地坐了下来,坐姿端正地等候。

  孟诚没等太久,董灵鹫便出来见他。

  在两人会面之前,她已经派人将郑玉衡一路送到太医院,看护得严严实实,还避开了最近的宫道,让这两人绝对在路上碰不见。

  孟诚起身请安,上前扶着母后入座,跟她道:“这件案子了结了。”

  董灵鹫看向他,静待下言。

  “儿臣的圣旨虽然下达,但没有规定具体的行刑时期,百官便以为有转圜的机会,连日争论了那么久,不过李先生的请罪书出现后,紫微卫顺着请罪书查抄,果然发现了许多来路不明的田产宅邸,都辗转记在李先生的一房远亲名下,数额难以想象。”

  小皇帝称呼李酌,还是习惯性叫了一声李先生。

  “儿臣今日上朝,将此事按在御案上,那几个素来滔滔不绝的言官文士成了哑巴,无一人敢分辩。”孟诚脸上写着请求夸奖四个字。

  董灵鹫喝了口茶,道:“前几日,你还在为李酌的生死而纠结。”

  孟诚愣了愣,也突然醒悟过来。

  在这过程中,李先生对他的意义,似乎从一个活生生的人、一个对他极好的恩师,演变成了一个需要裁决的符号,他在冗杂的律法和百官的争议当中,不知不觉地弱化了他作为人的意义,只有他等待审判的罪行。

  孟诚沉默了片刻,发觉要当一个明君——一个绝对公正的最高裁决者,保持自己的性格,似乎是很难的。

  董灵鹫道:“你方才是在为什么高兴?”

  孟诚茫然地喃喃:“儿臣……”

  董灵鹫看着他道,“你是为遏制贪腐而高兴,绝不是为打了那些言官文士的脸而高兴。有时,你的悲痛、伤怀,你的愤懑、恼怒、都是不重要的,但你要习惯这些情绪同时出现,并且忍耐它们。”

  孟诚迟迟地应道:“儿臣明白。”

  “你不明白。”董灵鹫叹了口气,温和地道,“不过你总有懂得的一天,坐。”

  于是孟诚坐在她对面。

  两人再度议政时,孟诚就没有方才的亢奋了,他似乎变得沉稳了一点,这些成长都会伴随着更多的疑惑,不断地出现在一位新帝的人生当中。

  ……

  郑玉衡闷坐了一日。

  他并没闲着,手头修撰医书的工作还很漫长,老师留下的旧卷浩如烟海,里头还有损毁模糊的地方,需要精心填补。

  只是忙碌的间隙,郑玉衡就会又想起早上的那件事,他都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,才踏出慈宁宫半步,就开始迅速地懊悔——

  他哪有发脾气的资本,只不过是仗着娘娘的疼爱罢了,再说,就算是把他当成替身又怎么样?那可是太后娘娘啊,他要是不干,想干这件事的人能从慈宁宫排到皇城之外。

  光是在太医院这么一块儿小地方待着,郑玉衡就已经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羡慕嫉妒、眼红心热了。

  他神思不属,修撰得很慢,还差点标记错了一味药的副作用。等到过了午膳的时候,才慢吞吞地收拾书页,考量着什么时候进宫。

  郑玉衡也有点儿说不准,他今日那么不敬,不知道娘娘是否会生他的气?是不是以后就不对他好了?

  不过他好不容易回太医院一趟,终于让等候已久的人没再扑个空。

  郑玉衡收拾医箱,刚踏出太医院的门,就见到一架华贵精致的马车在外面停稳,外头围绕着公主府的高大护卫,一见他出来,昭阳公主登时撩开帘子,积极地跟他挥了挥手:“郑太医!”

  郑玉衡才跟她母后在榻上缠/绵过,见到孟诚倒还好,他还能催眠自己,一见到孟摘月,那股抑制不住的愧疚羞惭,简直如潮水一般涌来。

  他差点转身回去。

  孟摘月看他止步,一下就急了,招呼护卫把他拉过来,坐在车上跟他道:“又跑什么呀?本宫可是听说你回来,就连忙赶来了,嗯……本宫有事想问你。”

  郑玉衡抬手行礼:“下官见过殿下。”

  “哎呀,免礼免礼,咱俩谁不知道谁啊。”孟摘月自来熟地跟他道,说完这句,又压低了声音,悄悄问,“许秉笔伺候母后,你也随侍慈宁宫,这些天——你有没有听他说什么?比如说,心上人啊,有个好妹妹什么的。”

  郑玉衡回忆了一下,许祥向来不爱说话,而且除了公务之外深居简出,根本就不是会把心事挂在嘴边的人,便道:“秉笔勤谨寡言,臣不曾听闻过什么。”

  孟摘月愣了愣,有点不乐意地蹙起眉头,鼓了鼓脸,纳闷道:“怎么能没听说呢?本宫英雄救美……不是,路见不平、拔刀相助的义举,还不够打动人心吗?”

  她这么说,郑玉衡就想起来了,默默道:“这个听说了,娘娘也听说了。”

  孟摘月先是点头,然后脸色迅速一僵:“啊?”

  小郑太医诚恳地点头:“陛下说的。”

  孟摘月手脚冰凉,脊柱发麻,紧张问:“母后说什么了没有?”

  郑玉衡答:“似乎是没有。”

  “什么叫似乎啊?”孟摘月很着急地道,“这可是关乎本宫这金枝玉叶掉不掉叶子、断不断枝子的大事儿!”

  郑玉衡只好道:“臣真的不清楚。”

  孟摘月抬手抵唇,轻轻咬着指骨,愁得双眉拢起,过了片刻,她好像下定决心了似的,道:“不行,我得进宫试探试探,郑太医,你跟本宫一起去吧,到时候万一出了事,还能帮我说说情。”

  说罢,她便很期许地望着这位“战友”。

  郑玉衡心道,我能说得上什么情?我今日的情状,不让娘娘厌恶,就已经是难得的幸事了。

  他刚要推拒,转念一想,自己要是跟公主一起进宫,娘娘就算是不悦,应当也不会不见他……太后惯会给人留余地的,自己也好向她赔罪。

  只不过郑玉衡虽然答应,但因男女之防,是万万不能跟公主同乘一座马车的。他并非许祥那样阉割过的内侍,所以孟摘月让人牵了匹马给他使。

  郑玉衡看起来清瘦,孟摘月还以为他的骑术未必好,事实却并非如此。

  郑太医收窄袖口,翻身上马,虽然生疏了片刻,但还是看得出有不浅的功底,骑术相当好。

  进宫路上,孟摘月忍不住撩起车帘,跟他闲聊道:“医官里少有会骑射的,想不到你驾驭得住这匹番马,本宫原想让人牵着的。”

  郑玉衡道:“君子六艺。”

  孟摘月有些惊奇,不禁赞叹道:“若你是文官,明年围场春猎的时候,你还能陪着皇兄去。”

  郑玉衡低低应下,不再作答。

  孟摘月的马车过了朱雀门,驶进宫道中走了大半程,到了不得骑马驾车的地方,她便敛裙下车,接过婢女递来的一件薄披,挥了挥手:“不用换辇,本宫还是走过去吧,我会晕辇的。”

  随侍众人应了声是。

  然而就是这么不凑巧。

  孟摘月才跟郑太医走了没几步,就迎面撞上御驾。这条路无可躲避,龙辇远远地出现在拐角的另一边,宽阔的宫道上再无旁人。

  公主倒是很兴奋,见皇兄似乎从慈宁宫出来,当即便要上前,结果一旁的小郑太医脚步不动,浑身好似定在了那儿,还如有实质地散发着一股很诡异的幽怨之气。

  她问:“怎么了吗?”

  郑玉衡摸了摸脖颈上的素巾,喉咙一梗,道:“……下官畏见陛下。”

  “他脾气好着呢,有什么可怕的。”公主理所当然地道。

  刚说完,龙辇果然停在面前,一身鲜亮华衣的孟诚从辇上下来,目光钉子一样看了看郑玉衡,又转身望向皇妹,不留情面地指着他道:“你怎么能跟他走得近?他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?”

  孟摘月愣了一下,迷茫地道:“他什么人?这是母后的太医。”

  “此人性情不好,”孟诚觉得自己很有道理,“朕昨日才嘉奖了他,今日他就错过了给母后请脉的时候,如此骄矜之人,不适宜陪伴母后。”

  郑玉衡忍了又忍,才没张口跟他争论。要不是孟诚一大早就来败坏娘娘的兴致,他都不会离开慈宁宫。

  他缓了口气,躬身道:“太后娘娘与陛下议政,臣不敢搅扰,才稍迟了时辰。”

  孟诚见他谦和温顺,又被郑玉衡的这副模样掩饰了过去,正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的时候,猛地见到他手指上的红痕。

  他的直觉突地一跳,心里都跟着慌了一下,转过身审视着郑玉衡,摆了摆手。

  龙辇随驾的众人、以及陪伴公主的诸人,见此示意,全都各自退后,让主子能有个清净的说话地儿。

  这些人退出二十步开外后,孟诚才逼近他面前,冷冷地道:“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。”

  郑玉衡垂着眼,睫毛都不颤一下。

  比起恩威深重的太后娘娘来说,新帝的气势还不足以令他惧,只能让郑玉衡告诫自己要容忍。

  他刚这么告诫自己,就听见孟诚说:“你要是敢侮辱朕的母后,朕迟早会宰了你。”

  郑玉衡抿了抿唇,没有立即请罪求饶,只是将头压得更低。

  但他的脊柱却是直的,像是一株压不弯的松柏,甚至有一丝宁为玉碎、不为瓦全的烈性。

  这气质孟诚能看得出来,公主自然也能看出来,孟摘月心里一抖,坏了,要出事,连忙凑上前来,挤进两人中间,一会儿说:“皇兄,你讲什么呢?盈盈怎么听不懂呀?”

  一会又说:“郑太医,这可是皇帝的示下,还不快叩谢教诲?”

  孟诚面色不定,他对郑玉衡就是有一种堪称默契的天然敌意,而且他能感觉到,这位掩藏自己的郑太医对他也一样,两人互相看不顺眼,只有在母后面前能稍微缓和。

  孟摘月看看这边,又看看另一边,好,皇兄绷着脸就算了,怎么连脾气好的“同盟”郑太医也跟着不言不语,又冷又倔。

  孟诚见状,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,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:“别以为朕不敢杀你!别以为你有几分肖似父皇,就依仗生事,也不看你到底配不配!”

  郑玉衡还没做声,公主已经惊呆了,结结巴巴道:“像——像谁?父皇?谁告诉你的,商大伴?”

  她不理朝政,自然不知道朝野中的几位老臣都已经知晓了这件事,商恺作为皇帝的耳目,一经得知,自然会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陛下。

  郑玉衡终于抬起眼,但却没有像孟诚想象的那样趋炎附势、告罪讨饶,而是眉目端正,声音清冷地道:“陛下以为,臣很愿意跟前人相似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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