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71 章 相诀(三)_丑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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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1 章 相诀(三)

  次日,西峰崖边出现了一具尸体。

  寒风凛冽,那具尸体枯瘦如一块嶙峋骸骨,被悬于枯松之上,正是守峰人云老。

  留守东峰的弟子来报时,众人神魂一凛,自知云老乃是被乐迩所害,思及其杀人意图,纷纷不寒而栗。

  梁靖余愤然不甘:“老子就不信他还能在那儿龟缩一辈子!”

  前往西峰的铁索已断,守峰人死后,如非乐迩主动,任何人再难穿越天堑,抵达西峰。静坐一隅的江寻云霜眉冷目,问及闻人鹤:“可有从峰底攀爬上去的可能?”

  闻人鹤自知六门中人对乐迩恨入骨髓,不可能就此作罢,然念及西峰地势,又不禁叹气:“如有这可能,我早便如实相告,岂还用江大盟主亲自过问?”

  梁靖余再坐不下去,拍案喝道:“这是什么话?两峰之间的铁栈又非天然而生,如果无法攀登,那西峰上的琼楼玉宇是从哪儿来的?!”

  闻人鹤连忙安抚,解释道:“梁门主,此‘无路’非彼‘无路’!西峰枕月阁乃先主为闭关修行所建,力求僻静精巧,隔绝外世,为此,特命工匠在西峰上下设下机关无数,火*枪毒箭,一触即发,更遑论整座西峰本就地势高危,悬崖峭壁间更无一草一木,如若从峰底攀登,无物支撑不提,一旦触发机关,则天罗地网,退无可退,必然是自寻死路哪!”

  众人闻言,心下大骇,梁靖余被抽魂一般,颓然坐回原位,唐敬择道:“我昨日去峰前查探,发现石柱边有几条用过的铁索,不知西峰那边可也是这种情况?”

  闻人鹤敛眉:“唐门主是想顺着西峰崖边垂下的铁索攀爬上去?”

  唐敬择点头,闻人鹤几乎不用思索,怅然摇头:“西峰处垂挂的铁索至多五百尺,而整座西峰高达三千余尺,即便要借铁索之力,也需先攀二千五百尺,这与徒手攀峰有何异?”

  唐敬择哑口无言,梁靖余喃喃:“那照这么说,岂不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厮逍遥法外?……”

  闻人鹤嘴唇一抿,宽慰道:“那倒也未必,峰上物资有限,料定他至多待上半月,不是活活饿死,便是束手就擒。”

  梁靖余眼中精光复燃,闻人鹤顺势劝道:“反正诸位伤势未愈,不妨再于殿中多留些时日,一则养精蓄锐,二则静候佳音。”

  强攻不成,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,原地待命。

  众人无可奈何,耐着性子,又留在无恶殿中休整,轮值侦查西峰的各派门人日日来报,一会儿称亲眼见乐迩在峰上练功调息,功力大增,一会儿称亲耳听乐迩在阁前痛哭狂笑,痴痴狂狂,一会儿又称峰上一日寂寂,更无人声人影,各家主人心神大振,以为老天有眼,终于把这魔头收去,然还未赶至半路,又闻西峰方向长笑冲天,訇声不绝,一时惊得手忙脚乱,面面相觑。

  西峰那边熙熙攘攘,无恶殿这边亦是波波碌碌。

  那夜离开摇光堂后,赵弗径直赶往百草司,审问金枝如何解勾魂草之毒。金枝深居简出,对殿中事务本就一知半解,突逢易主,一时惊慌失措,待知赵弗与白玉皆被勾魂草所害后,更是胆战心惊,“嘭”一声跪下地来。

  赵弗只当是勾魂草无药可解,这方使她惶恐至此,不想细问之下,竟得知乐迩突破“六道轮回”的机缘全系金枝所配置的熏香,震愕之余,怒火中烧,骂得一个百草司人心惶惶。

  金枝自知险些酿成大祸,不敢反诘,然细细想来,又实觉无辜,挺直背脊跪在地上,素来清冷的脸上更添霜意。

  赵弗把火撒完,转头一瞥她那眉眼,冷笑道:“怎么,你心里还不服?”

  金枝平声道:“不敢。”

  赵弗哼道:“只怕是嘴上不敢,心里很敢吧?”

  金枝深吸口气,道:“夫人,如今正主回归,铲除奸邪,指日可待,当务之急,乃是解开您和少夫人身上的勾魂之毒。金枝有眼无珠,助纣为虐,的确罪该万死,眼下只愿能替二位夫人排忧解难,将功折罪。”

  赵弗连夜赶来,目的本也不是兴师问罪,而是设法救人,听金枝这么道来,便也顺水推舟道:“有何良策?”

  金枝微一蹙眉,道:“夫人如信得过我,可给我四十日,潜心研制解药。如信不过,可即刻与少夫人一并前往入仙峰,求神医奚老相救。”

  神医奚老声名在外,乃是当世首屈一指的杏林泰斗,如肯出手,勾魂草之毒应该不在话下,然此人古怪刁钻,又嫉恶如仇,跟无恶殿素来毫无往来,贸然前往,恐会弄巧成拙。

  略一思忖,赵弗道:“你非要四十天不可?”

  金枝为难道:“已是极限。”

  赵弗面色凝重,道:“那这些时日毒发时,少夫人如何应对?”

  金枝道:“只能硬挨。”

  赵弗默然。

  金枝观察赵弗神色,垂眸又道:“除时限外,为确保解药功效,金枝还有一物相求。”

  赵弗挑眸:“何物?”

  金枝抿唇,定定道:“尊主之血。”

  赵弗双眉一蹙,不及反问,金枝已解释道:“勾魂草发作初期,毒性尚止于血脉之间,还不及深彻骨髓,如能得至刚至阳之血入药,必能功效倍增,化毒为水。尊主如今神功已成,阳气之盛,天下无人能及,故而奴婢斗胆……”

  话至此处,不再赘述,金枝垂眉敛目,躬身一拜,也不知是为炼成解药而拜,还是为苟全性命而拜。

  赵弗盯着地上人影,一阵心烦气躁:“此法可会伤及尊主身体?”

  金枝忙道:“取血一碗即可,断无弊处。”

  赵弗愁眉锁眼,思来想去,只得应下。

  离开百草司,夜阑更深,赵弗望着天边一轮皓月,百感交集。单只靠金枝一人,赵弗总心中惴惴,回去之后,又招来闻人鹤,命他派人备上厚礼,前往入仙峰延请奚老。

  此后每日夜间,白玉毒发之时,只能如那夜一般给丫鬟绑住四肢,塞住嘴巴,在床上苦苦煎熬。

  陈丑奴陪伴在侧,每每看着,皆是心如刀绞,挨到第三日,终于再看不下去,撤去那些麻绳、布团,不顾赵弗厉声反对,调动真气为白玉止痛祛毒。

  这一边忙着救人,那一边忙着守魔头,时日飞转,灵山的冬天笼罩四野,天阴云低,大地凋零。

  在雪来之前,冬天由风统管,昔日叠翠流金的小山丘眨眼就给吹得零零落落,光秃秃的树林下,一地落红碾落成泥,幽香殆尽。

  倏而一记剑风平地而起,撩得层层覆压的枯叶簌动起伏,林中人白衣鼓荡,剑如游龙,身形起落间,剑招连环,行云流水,眼看便至收尾,那平稳剑气突然爆破一般泄向四周,直冲得枝杪震动,寒鸦惊飞。

  白衣人面色一寒,回肘撤剑,竟反给那失控的剑气一荡,小臂气脉霎时紊乱。

  “哐当”一声,宝剑坠地,李兰泽手扼住小臂屈膝蹲下,催动真气截住那股上下窜动的戾气,盯着那地上寒芒流转的凌霄剑,眼底一片冰霜。

  这是第三次了。

  那日在碧水坪与乐迩一战后,李兰泽因内伤严重,足足在屋中将养了十天,等到终于能够下得榻来,提剑一练,猛然发觉体内竟有一股来路不明的戾气,冲撞在奇经八脉之间,屡屡在他剑招险出之时爆发。

  碧水坪与乐迩激战的细节一帧帧掠过眼前,思及强力忍下乐迩“六道轮回”反噬的那一幕,李兰泽背脊不住发冷。

  西风穿林而过,沉浮下去的片片枯叶再次冲起,李兰泽强压心头不安,盘膝坐下,开始调息,运完一个周天后,体内气息终于渐渐平稳。

  睁开眼来,林外已是金乌西坠。

  低沉的天幕被落日泼红,余霞散绮,重峦叠嶂镶着金边,李兰泽默默看着,突然想起有天黄昏,他和白玉策马走在青山下,一起停在秋草边看彩霞。

  她说,那云霞像一只小狗儿,他不同意,说分明是只小羊。

  她便嗤之以鼻,瞥他:“你自己属羊,便看什么都是羊么?”

  他反诘她:“你自己属狗,便看什么都是狗?”

  她沉着小脸策马上前,瞪他:“我看你就不是狗。”

  他笑,驱马走在她身畔,顺着问:“那你看我是什么?”

  她挑眉,回:“羊呗,白白净净、温温吞吞的小绵羊。”

  ……

  ——羊呗,白白净净、温温吞吞的小绵羊。

  云卷霞舒,天边的红、橙千变万化,李兰泽想着那人的神情,扬唇一笑。

  笑完,眼底又浮起哀伤。

  算一算,他们有大半个月没见了。

  那天在碧水坪,她也带着伤,不知道将养好没有。据说,陈丑奴日夜守在她身边,恩爱之至,羡煞旁人,以至阖殿上下的人都开始改口叫她“尊主夫人”……

  尊主夫人……

  李兰泽在心里默默把这四个字念一遍,心脉倏然一阵刺痛,忙抬手按住。

  胸口硬邦邦的,有块东西正硌手,李兰泽一怔,拿出来看后,面色愀然。

  余晖脉脉,点点金辉流动在玉珏上的莲纹间,李兰泽拇指微动,划过那些陈旧的、斑驳的痕迹,往昔如潮,翻涌于心田。

 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从后而来,李兰泽收起玉珏,回头。来人一袭黄裳,静立老树下,曲眉丰颊,双眸澄澈,楚楚可人。

  李兰泽敛眸:“贺姑娘怎么来了?”

  贺淳抿唇,走到李兰泽身边,也缓缓坐下,不答反问:“李公子的伤痊愈了?”

  李兰泽不想多提,只道:“嗯。”

  贺淳的视线略过他搁在膝上的手,一条红绳露在外面,不知系着的是什么。

  不过,不管系的是什么,能系住他的,只能是那个人。

  贺淳抱膝,沉吟片刻,睁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看向身边人,低声道:“李公子,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么?”

  李兰泽摩挲着手里的玉珏,有些心不在焉:“什么问题?”

  贺淳道:“许姑娘……不是你的心上人么?为何又成了那人的妻子?”

  西风瑟瑟,地上落叶飒然飞舞,李兰泽放在玉上的手僵住,默然不应,贺淳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,心如擂鼓。

  “贺姑娘可有心上人?”李兰泽反问。

  贺淳一震,心脏险些跳出喉咙。

  李兰泽看一眼她泛红的脸颊,微笑道:“看来是有了。”

  贺淳沉默。

  李兰泽道:“既有,则该知道情不可求。心悦于人,乃是私事,与对方无关。”

  落日西沉,林间偶尔传来倦鸟返巢的清啸,贺淳勾着脚边的枯草,回味完这句话,悬在喉头的一颗心不住地沉下去。

  “想不到……李公子竟是个痴情人。”片刻,她展颜一笑,试图打破这尴尬。

  李兰泽眉峰微挑:“何出此言?”

  贺淳坦然道:“李公子萧萧肃肃,淡如溪涧之月,凛若高岭之雪,来去如风,自在潇洒,不像是会深陷情劫之人。”

  李兰泽哑然失笑,望着林外暮空,静了片刻,道:“平生不会相思,便害相思。”

  贺淳一怔。

  “平生不会相思,便害相思……”贺淳一笑,也望着林外暮空,也静了片刻,然后道,“身似浮云,心如飞絮,气若游丝……”

  作者有话要说:“平生不会相思,才会相思,便害相思。身似浮云,心如飞絮,气若游丝,空一缕馀香在此,盼千金游子何之。证候来时,正是何时?灯半昏时,月半明时。”

  ——徐再思《折桂令·春情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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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给三哥的结局做个铺垫,下章两只继续撒糖~

  一波红包,给大伙拜年咯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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