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0.报应_殿下快醒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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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0.报应

  一辆罩着碧油幢的轻便马车辘辘地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,跟着七八骑随从。

  车中一名身着绛色锦衣的中年男子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,天边突然一声惊雷,令他霎时清醒过来。

  男人撩开车帷,微微探身望向车外,只见天色晦暗,天空中阴云密布。

  他揉了揉眉心,让车夫停下。

  立即有随从策马上前,躬身问道:“府君有何吩咐?”

  谭孝纯一脸疲惫地道:“那尼寺还有多远?”

  “回府君的话,约莫还有二三十里。”随从答道。

  “眼看着要下雨,前方可有避雨之处?”

  随从想了想道:“仆记得法藏寺就在不远处,莫如去那儿暂避?”

  谭孝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:“法藏寺......似曾听过这名字,供奉的是什么佛?”

  “回禀府君,似乎是什么菩萨。”

  “哦,”谭孝纯若有所思道,“可是那‘梦娘娘’庙?”

  随从是本地人,听官长这么一说露出赧色:“是那些蒙昧无知的百姓随口乱说的。”

  谭孝纯一改方才的和颜悦色,敛容斥道:“不可轻薄言语!亚圣有言,‘民为贵,社稷次之’,尔等跟着我,须谨言慎行。”

  随从赶紧告罪,谭孝纯方才缓颊:“平日也就罢了,杜御史刚到此地,尔等一言一行都需着意。”

  话说到了,谭孝纯不再为难他,笑了笑道:“久闻这尊菩萨的大名,还未曾参拜过,且去避避雨罢,也是佛缘造化。”

  “可不是,”随从赶紧奉承道,“必是那菩萨听说府君广施仁政,爱民如子,故而施法降下甘霖,顺带邀府君前去一叙。”

  “休得胡言!”谭孝纯嘴上这么说,眼角眉梢却含着笑意,显然被奉承得心情舒畅。

  随从见马屁拍中,总算松了一口气。

  车马继续前行,随从落到车后,小声对着身旁的同伴道:“府君对那江氏可真是着紧,回来一听说她在尼寺里,连片刻都等不得,巴巴地就往那儿赶。”

  “你跟着府君的时短,哪里晓得里面的弯弯绕绕,”那同伴得意洋洋,“这江娘子的眉眼身段和府君年少时的一个爱妾有几分相似,所以才格外得宠些。”

  “原来如此,那先前那个呢?”

  同伴斜了他一眼,幽幽地道:“这不是你该知道的,操心好你的份内事儿罢,府君最厌恶旁人打探他私事。”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突然雷声大作,和尚们都吓了一跳,只有白羽恍若未闻,怔怔地望着住持紧闭的双目。

  一个年轻和尚对着白羽劝道:“师兄,眼看这天要下雨了,把师父留在这佛堂里也不是办法,咱们先将他抬到别的屋子里去罢。”

  白羽这才慢慢回过神来,抬手抹了把脸,木木地点点头。

  “师兄,你节哀罢,师父也不想见你这样。”和尚吸了吸红红的鼻子,开始张罗。

  好在住持迁迁延延地病了很久,棺木是早就备下的,一应后事也已经安排好,不至于手忙脚乱。

  和尚们拆了扇门板,把住持的遗体搁在上面,由白羽和师弟抬了出去。

  刚跨出院子,和尚们便听到一阵车马的喧闹。

  “去外头瞧瞧,”白羽对一个小和尚道,“告诉他们寺里有事,恕不招待。”

  谭孝纯一行人进了山门,不见寺僧出来迎客,已是不悦,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小和尚,还打算将他们拒之门外,更是怒从心起。

  “你这和尚真是有眼不识泰山,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么?”一个随从趾高气扬地道。

  “休得无礼!”谭孝纯喝止随从,撩开帷幔从车上下来,对那小和尚行了个合掌礼,“小师父,我等只想进去参拜菩萨,还请通融。”

  小和尚见他穿着华贵,气度不凡,不敢极力阻拦,为难道:“檀越有所不知,敝寺住持刚刚圆寂,没人主事……”

  “小师父节哀顺变,”谭孝纯打断他道,“本不该叨扰,只是我等远道而来,既已到了山门,总是想上一炷香再走,还望小师父体谅我等虔心。”

  小和尚脸嫩,见他说得情真意切,不好意思阻拦,只得把他们放了进去。

  谭孝纯让小和尚在前面带路,自己一边悠然地踱着步,一边举目四望,只觉这寺庙虽不算大,草木庭园倒还有几分趣味。

  往里走了一段,隐隐有哭声传来,谭孝纯心说出家人四大皆空,这些小和尚哭得这样惨,可见没什么慧根了。

  他被自己的念头逗得一乐,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。

  正想得出神,那小和尚在门口停住脚步,转身对他行了个礼道:“檀越,前头就是佛堂了,旁边小台上有香,您请自便,恕小僧不能奉陪了。”

  “小师父去忙便是,不必相陪。”谭孝纯还了一礼,自顾自推开门走进了佛堂。

  佛堂中香烟缭绕,光线昏暗,莲花灯发出摇曳的幽光,谭孝纯抬头望了望那尊闻名遐迩的菩萨像,微微撇了撇嘴角。什么求梦占卜,他是半点也不信的,愚民蒙昧以讹传讹罢了。

  不过这塑像的做工倒是颇为精致,比他生平所见的造像都更生动一些,特别是那双眼睛,不但栩栩如生,还有几分莫名的眼熟。

  他在打量塑像时,董晓悦也在打量他。

  谭孝纯和梦里的模样没什么差别,和三年前在郢州见面时也并无二致,一样红光满面,神采奕奕,似乎连鬓边的白发也未曾多添一缕。一个人春风得意之时总是显得年轻。

  董晓悦拥有沈氏的记忆和感情,可是见到毁了自己一生的仇人,却没有料想中的愤怒和激动,只是觉得冷彻心扉,仿佛连血液都结成了冰。

  只有刻骨铭心的爱才能带来刻骨铭心的恨,沈氏对谭孝纯只剩下齿冷和漠然。

  谭孝纯打量了菩萨像一番,从香台上抽出三支香,在莲花灯上点燃,捏在手中躬身拜了拜,把香插进香炉,一撩锦袍下摆,在蒲团上跪下。

  带着檀香气息的烟雾袅袅升腾。

  谭孝纯双手合十,口中喃喃祝祷,望了望佛像,然后拜倒下去。

  董晓悦隔着烟雾冷冷地看着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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