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人间的味道_苍洱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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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人间的味道

  又见到漫天粉红随风轻扬,落英遍地,花瓣飞舞间,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负手而立,他剑眉星目,英气逼人,静静望着施千琅说:“为兄不会让你受到伤害……”

  飘飘荡荡的花雨窸窸窣窣落下,又幻化为一片白茫茫的雪,一个身披宝蓝色斗篷的女子,背对着他,清清冷冷的雪地,清清冷冷的蓝色背影渐渐融入蓝天中,看不到她的面孔,却让施千琅心里一阵酸楚……

  他向前走去,想看仔细她的模样,刚一近身,一阵幽香拂来,那是他曾经嗅过的气息,这淡淡花香仿佛有形,层层漾开,如同薄雾……

  雾气越来越浓,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见,黑沉沉的浓雾深处隐隐似有灯火,影影绰绰中,远远飘来一个声音说:“……那就把他也抓来……”

  施千琅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,但是他清楚的知道那个要被抓的人是于赠!

  下一刻,他的双手奋力向前,对面的人倒下了,黑暗中有血点扑来,那温热咸腥的血,瞬间变得冰凉,源源不断地,扑簌簌滴在脸上,刺骨寒凉……

  施千琅豁然惊醒,下意识摸了摸脸,满手清晨冰冷的露珠。

  他疲惫地揉了揉面颊,慢慢站了起来,梦里的画面是那样清晰,清晰到此刻眼前的一切都反而不真实了,一时间恍惚得不知道身在何处。

  那些梦的碎片里,到底藏着的是什么信息呢?那些人和事,似乎关于未来,也似乎是过去,到底要传递的是什么?

  晨光微显,鸟儿的鸣叫零星传来,一夜大风后散去了乌云,在瓦青色的天际与山峦相连处,一抹淡淡的红晕透了出来。

  陆仙翁休息的小帐篷内还没有动静,火焰微弱的篝火边歪七倒八熟睡着几名侍卫。

  施千琅低头看了看近旁的于赠,他侧卧着,一只手抬起蒙着头,怀里宝剑的红穗子搭在面颊上,随着呼吸微微颤动,半张着的嘴边似乎挂着一滴口水。

  施千琅无声地笑了,抓起自己脚边的毯子,轻手轻脚给他盖上。

  静静环视着安睡的侍卫们和于赠,经历命悬一线的危险状况,如此宁静的场景让施千琅一阵感慨。

  这个精力充沛的英武王子,只有睡着了才露出稚气,其实他还是个孩子呢。施千琅突然想起两次梦到于赠的情形,敛了笑容,那种酸痛的感觉又袭上心头。

  这几日里发生的所有事情,以及战火、杀戮的梦境,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安,某一天是不是大家都会陷入战乱中?

  曾经有过一瞬间,他设想过,或许自己就是个异乡人,回不到自己的家乡,也可以远走高飞,那么,至少能够避开将要到来的战乱。

  但是,很快地,眼前这些人使得他无法再这样幻想。

  尽管相处时间短暂,但是,这些容易满足的质朴的人们,当面临国破家亡的动荡,经历血腥的战争,他们能够保全自己吗?能够有一隅安全之地偷生吗?他放不下这样的担忧,他已经舍弃不了他们了。

  况且,就算去到别处,那里就安全吗?就像预先感知到狼群来袭,自己不也一样毫无能力应对啊。

  施千琅悄悄绕到巨石后,面对河流盘腿坐定,调整了呼吸,收敛住纷乱的思绪,吐纳间将陆仙翁传授的心法认真照做了。

  又尝试着喀多所授的方法,小心地释放开自己。

  一团光亮从他的腰腹部凝结,缓缓升起,抵达胸部,又渐渐来到眉心。

  那光亮带着暖意,放射着细细密密的射线,他感觉自己因此也发出了光,这光与晨曦融为一体,他也仿佛融入到朝阳中。

  随着与天地相通的奇妙体验,清幽的香气,甘美的甜意,悦耳的各种声音徐徐将他围绕。

  他心念一动,似乎找到了陆仙翁和喀多两位上师不同心法的结合点,不去盲目断开,也并不刻意融入,只是接纳和释放,同时安定住自己的真气。

  不知不觉中,居然真的屏蔽了黑暗、嘈杂、恶臭等等外界不良的元素,同时也好像吸收了无形的能量,对敏锐感官的运用更自如了。

  他缓缓调动着真气,让那白色的暖流淌过全身,感受肌肉,甚至是每个细胞勃发的生气。

  忽然间,他再一次觉得血脉喷张,按捺不住一股力量的冲击,于是抬手挥出去,没想到河面被击起一道水花。他聚集力量再试了一次,河面激起了一道水柱,就好像大石投掷入水一般。

  施千琅高兴地站起身,又尝试了几次,试着揣摩那股力量的来龙去脉,但是,紧接着,他的胸口一阵剧痛,口中又尝到了咸腥的味道,视线开始模糊,差点站立不住。

  施千琅连忙安定住心神,将真气一点点收回。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,好半天才缓过来。

  尽管突然身体的不适反应很吓人,但是能驱动力量的那点新体验,完全抵消了前一刻的不安,未来或许自己还能拥有更强的力量吧。

  当久违的阳光普照大地,河滩上热闹起来。

  人们分头忙碌,燃起火堆煮水做饭,收拾整理行装,同时,大声谈论着昨晚的惊险经历,相互提醒补充,把那些骇人场景不断还原。

  特别是陆仙翁引弓射狼的神勇,更是被说了又说。受伤的人像获得了勋章,尤其地骄傲,一场生死一线的经历成为令众人喜悦和满足的体验。

  对于及时赶到,施以援手的那伙蒙面人,大家也有各种猜测,最终也没能分析清楚他们的来历。

  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,施千琅将目光投向陆仙翁,见他也正朝自己看过来,两人对视一眼,都只是微微一笑。看来,陆仙翁也知道那是诚禹带人赶来了。

  陆仙翁喝了口热茶汤,缓缓道:“确实多亏了那几位武士,我们才得以脱险。不过,既然他们蒙了面,说明不想让人看清行迹,大家也就不用瞎猜了,未来有缘再见,一定好好报答。”

  众人连连称是,又将话题转移开去。

  于赠用冰冷的河水洗脸净口,哆嗦着大呼小叫从河边跑回来,手忙脚乱穿好了袍子,挤到火堆旁的施千琅身边坐下,吸着鼻子问:“阿琅睡得还好吗?”

  “还好!”施千琅随口回答,从火堆里刨出一个烤熟的毛芋头,扒拉到他脚边。

  于赠拾起来边吹边撕开外皮,吸着嘴咬了一口,烫得直抽气。

  他嘴里却含糊不清地说:“睡得不好也没关系,这里离大厘城很近了,我们进城后先去汤池泡一泡,再换身干净衣服,驿馆里还有我没带走的行李,你穿我的衣袍差不多合适,不行我们就去做新的,然后我们去芸香斋大吃一顿,我请客……哈,当然是我请了……然后我们再……”

  曾三过来给他上药,于赠停下了兴奋的计划,不耐烦地说:“昨晚不是上过药了吗,已经不疼了,别婆婆妈妈的。”

  曾三诺诺连声,手里却不停,仍旧小心取下于赠头上的黑色网纱头巾,露出脑门上一块乌青。

  施千琅这才意识到,这几日于赠都是挽了发髻在头顶,今早却是齐眉戴了头巾,原来是为了遮住额头的伤。

  见施千琅面露不安和关切,于赠笑着说:“没事的,有了老神仙的神药,马上就好了!”

  积善不放心曾三上药,凑过来指点着,又一起将伤处包好。

  处理完毕后积善仍旧摇头咂舌,对曾三道:“你们两个就等着回去挨罚吧,护卫殿下不力……为什么让他跟我们一起拼杀呢,那时候于赠王子也应该去大石头上面的啊。我们是太紧张了没想到,你们两个,这是失职了。”

  施千琅也点头,的确啊,昨天晚上太凶险了,现在回想起来于赠面临的惊险时刻,他都不由得后怕,如果自己的力道没有那么大,如果没有打中那头狼,后果不堪设想呀。

  曾三和李大彪却不以为然,甚至还觉得小题大做。

  李大彪道:“这算得了什么,我们磨些男人都必须英勇无畏,王子已经十四岁了,既然手里有剑,他就不能退缩,如果那样做,别说我们觉得丢脸,我们诏主知道了也一定震怒。”

  大家看着愣头愣脑的主仆三人,一阵无语。

  于赠笑道:“说得没错,面对狼群我怎么能收起宝剑不用呢。再说了,这点伤小意思,其实我早就希望脸上来一道疤了,看着才霸气,威风!省得我叔父总是说我长得……嗯……他说,漂亮有什么用?”

  施千琅笑了:“丑就有用了吗?”

  于赠怔了怔,旋即也大笑起来:“对对对,下次,等下次,叔父再拿外貌说我,我就这样问他,所以丑就有用了吗?哈哈哈哈,好期待看他到时候的表情和反应……”

  施千琅看着乐不可支的于赠,暗暗猜想,他口中这位叔父,越析诏的波冲王,想必非常霸气,而且很严厉吧。

  此刻,波冲王果然霸气地皱着眉,对坐在下首的人道:“辛苦了叶通久赞,你说蒙舍诏已经全部接管了蒙巂诏防务了?”

  久赞是西南之地各诏都设的一个官阶,属于王座之下,最有权柄的清平官中的一个等级。这位名叫叶通的久赞,是越析诏最受波冲信任的清平官。

  清平官也相当于大唐官阶的宰相,属于最有实权的辅政大臣,一般每个诏国都有四名到六名清平官,通常是由酋长一级的首领担任。

  叶通听到问话,恭敬地答道:“确实如此。与我诏相邻的关卡,今日已经全部换了蒙舍军士。”

  波冲沉吟片刻又问:“大法师入境了吧?”

  “昨日就通过了毛狼川,很快就到宾居城了。”

  “幸好时间来得及。”

  “主上放心,这一趟很顺利。而且大法师领命后曾经去求过千望王,样备宫里有施浪诏暗伏的人,尽管提早撤离了,不过也安排了几名人员协助,当然,此次大法师并不是靠这些助力,就顺利达成了目的,大法师不负吾王所托。”

  波冲听了一凛:“样备宫里都有施浪诏的人?搞不好垅玗图宫中都有呢,这个施千望,真是心思深重!”

  叶通笑了笑道:“施浪诏与我越析向来交好,大法师又有恩于千望王的祖母白瑛夫人,况且千望王对他那个蛮不讲理的舅父归义王也定然有些怨气,主上不必介怀。”

  波冲思忖片刻颔首道:“接出原罗后,送往铁桥城应该是安全的,蒙舍诏的手还伸不到吐蕃。”

  铁桥城是吐蕃神川都督府的所在地,越析诏历来与吐蕃关系密切,让原罗待在铁桥城,的确保密又安全。

  叶通点头称是,又道:“大法师送来的信里还说,于赠王子没有随他回来,而是和陆仙翁一同去了大厘城,大法师说,仙翁救了一位少年,天资不凡,而且有非常特殊的异能,想收为亲传弟子,让于赠王子跟他多亲近亲近,未来大有裨益。”

  波冲蹙眉摇头道:“能到处游历长见识的确是好事,就怕这孩子生性顽劣,惹出祸事。”

  叶通迟疑了一下,试探着说:“主上是否对于赠王子太过呵护了,下官深知他对吾王来说是多么宝贵,但是这样小心翼翼宠爱照料,不经风雨,反而是危险的。”

  “我溺爱了吗?我对他向来很严苛。”波冲有些意外。

  叶通笑了,不再多说什么。他深知波冲与兄长的情谊,这是将对兄长的爱戴与遗憾,全部补偿到了这唯一的侄子身上了,即便是有了亲生儿子,仍旧悉心栽培,这样下去确实不妥,必须慢慢劝告才行。

  波冲顿了顿道:“吩咐大厘城那边的人,务必重视于赠的安全……大厘城,并不是看起来那样宁静。”

  夕阳下,大厘城却显得十分宁静,如同一枚铅灰色的印章,端正摆放在洱海和苍山之间。

  苍山是由十九座山峰并排联成的一道山脉,像一道高耸的屏风,矗立在洱海边,云朵在山顶萦绕,山峰仿佛联接了大地和苍穹。

  在这道屏障一侧的洱海,银波闪烁,星星点点有船只穿梭,阵阵风过时,带来湖水特有的清新气味。

  春耕已经开始了,一垅一垅的红色土地被翻开,原野里有归家的耕牛低缓的叫声,有孩童奔跑嘻戏的笑声。

  道路宽阔了很多,不时遇到往来匆匆的商队和马帮,叮叮当当的铃铛声,或急或缓的马蹄声,还有偶尔一两声吆喝,所有声响交织在一起,尤为悦耳。

  施千琅勒住缰绳,眺望着苍洱坝子,深深吸一口混杂着泥土气息和炊烟的味道,长长出了口气。

  这充满生机的,是人间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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