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 回马枪_苍洱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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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 回马枪

  第二日,连日来的晴朗天气突然转阴了,正午过后才有一点阳光透过云层,费力地照射下来。

  施千琅送着于赠不紧不慢出了城,他们由着座骑缓缓前行,一路上都没有话说。

  驮着箱笼的马队在前方拉开了距离,曾三和李大彪紧随马队,时不时回头张望。

  走在施千琅和于赠后面的护卫队伍生怕走快了,冲撞了二人,都紧拽着缰绳踱着步,秋幺更是一脸为难地呲着牙,恨不能下马去步行。

  磨磨蹭蹭的两个人却浑然不觉,他们慢吞吞上了城外的大道,又往前踱出一段路,施千琅才不得不勒马停住,他注视着于赠,嘴唇动了动,半晌才说:“阿赠,那……你……一路顺利。”

  可能是好半天没有开口的原因,他的嗓子有点沙哑,短短一句话说得腔调古怪,于赠咧嘴想调侃一句,嘴角翘了翘却僵住了,笑得很难看,乌亮的眼睛里忽然水雾弥漫。

  施千琅见状翻身下马,走上前一步拉了他的缰绳,仰头看着他,笑道:“行了行了,过几天就会再见面了,你这样子,就好像是我欺负了你。”

  于赠吸了吸鼻子,不好意思地眨眨眼,也不看施千琅,而是对着施千琅的身后大声道:“秋幺,你可别忘了答应过我,要守护好你家主人,一点闪失也不能有哦。”

  秋幺挺直了脊背,抬手扶了扶背上的刀柄,大声道:“放心吧殿下,我秋幺哪怕死一万次也不会让主人有丝毫闪失的。”

  于赠满意地点点头:“那你在宾居城的宅子和媳妇,我肯定给你安排好。”

  施千琅笑了:“我一直不明白你们这个交易是什么道理,秋幺是我的护卫,每日要跟在我身边,又怎么去宾居城娶亲居住呢?”

  于赠也不答他,只对秋幺挤挤眼,秋幺会意地点头,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。

  施千琅笑着摇头,不再追问,看到于赠的表情舒展了,他长出一口气,拍了拍于赠的马,催促道:“走吧走吧,我就不远送了。”

  于赠答应了一声,匆匆看了一眼施千琅,没有再说什么,催马就走,飞奔着追赶前面的马队,负责护卫的一队人马也急急地跟了上去。

  烟尘之中,施千琅目送他们远去,在落英飞舞的梅林中逐渐模糊了身影,他的心骤然空落落地,呆呆愣了半晌,才转身上了马,缓缓地往回走。

  回到宫中,走进自己的那个院子,感觉四周说不出的空旷寂寥,施千琅闷闷地转了一圈,不让手下跟着,独自来到施千望的书房。

  书房里,施千望正跟几个大臣议事,施千琅在院门处站了片刻,转身离开。

  他漫无目的地在宫中闲逛,不知不觉来到宫城最高处那座大殿前。这里是举行祭祀和庆典的地方,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人。

  施千琅慢慢走上石阶,一步步来到殿前高高的平台上,眺望着城外梅林间的大道,那条路上早已没有了于赠的身影。

  不久前就在此处,于赠眼眸闪亮,手指着远处说:“你看那边,在那座山的后面再后面,就是宾居城了,其实并不远……”

  施千琅竭力望向那些山峦,那些山的后面再后面,好远啊!

  阵阵风起,乌云一团团聚集,施千琅无法收回视线,他感觉自己飘到了空中,俯瞰着整座城池,又从梅林上方掠过,飘过远处的山峦湖泊,所有一切都静止了,流动的只有日出日落、风霜雨雪……

  在静默中,施千琅如同空中飘荡的一缕轻烟,一粒尘埃,默默观望着这一切,不能融入,无法驻足。

  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,始终隔着什么一般,他就如同一个误入的看客,哪怕是遇到了惊险,身上真实感受到了痛楚,也仍旧身处局外。

  而对此自己能做什么呢?心底深处有什么期待吗?似乎并没有。即便是报仇,那也是为了自保,为了摆脱命悬一线的险境。仇恨的感觉曾短暂汹涌,又淡淡远离,也没有在心里长久凝聚。

  这样的状态让施千琅有些恐慌。

  从宏圭山的小木屋中醒来到现在,施千琅都似乎是飘在空中,就算是找到了身份,有了家人,心里时不时还是空落落的,无依无傍。

  特别是今天,于赠离开了。

  最近几日里,于赠将要走的话挂在嘴边,追着要挟他挽留,耍赖央求他一起去宾居城,他始终回避,不接他的话,不跟他讨论,甚至不去多想。

  而此刻,于赠真的走了,施千琅这才瞬间明白,自己其实都在逃避,不敢去面对分离。

  他还记得那一日在宏圭山,自己迈出那道木门,看到夕阳笼罩下的于赠,他也记得在那之前,在梦里因为他而心疼的感觉……

  从那个时候开始,于赠陪着他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,一句一句地教他说话,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他所理解的世界,哪怕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,也自有属于他的一份天真和炙热。

 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让施千琅感觉安稳的,那就是于赠啊,这个高大稚气的少年拽着他一步步走入真实的烟火中,让他真切触碰到了火热和柔软。

  在今天之前,施千琅从未想过分开,或者说,他有意识地避开了这种可能,不愿意去面对,不敢想要如何承受。

  施千琅的心里一片寒凉,望着远方无奈地轻叹出声。

 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,紧接着,彩笛蹒跚着进了院门。小小的人儿走路还不稳当,却已经坚持自己走了,而且小大人一样不紧不慢,颇有点淑女的仪态。

  她扬起小脸看向施千琅,绽放出一个由衷的笑容。

  施千琅连忙跑下台阶,紧走几步过去抱起彩笛。一旁的嬷嬷解释道:“小公主午睡起来就要去找叔父,听说少主在这里,我们就带她过来了。”

  施千琅笑着摸了摸彩笛粉嘟嘟的小脸,把她抱到高高的台阶上,并排坐在一起,指着远处的梅林给她看。

  几个伺候彩笛的内侍端过来一个托盘,将两个银钎子递了过来,上面叉着两片黑乎乎的东西。彩笛见到开心地笑了,接过来就啃,施千琅举着那个黑东西,不解地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  那内侍笑着答道:“这是用松木明子火烧过的麦芽糖,麦芽糖太硬,用松明火烧一下,又绵软又清热,是小公主喜欢的点心,听说少主小时候也很喜欢的。”

  施千琅端详了一阵那块黑东西,又看到彩笛啃过的地方,黢黑的火烟下面露出白色的糖,彩笛大口吃着,还伸出舌头舔舔嘴唇,露出满足的笑容。

  施千琅也试着咬了一口,那麦芽糖被松明火烤过,果然异常绵软,还带有清新的松香气味。

  彩笛扭头看施千琅,又在他身边张望了一阵,奶声奶气地问:“嘟父呢?嘟父……”

  施千琅微微一愣,才想到她是在问于赠,于是笑着说:“那位叔父啊,他暂时回家看他的阿爹、阿娘和叔父去了,过段时间会再来的,到时候彩笛可别认不出他哦。”

  他顿了顿,自言自语道:“到时候你也长大了一些,他也应该长大了……”

  这样说着,施千琅长出一口气,嗅到一阵熟悉的气息,像清晨林间的青草,像雨后的原野,那种干净明朗的气息,跟于赠身上的气味一样。甚至,耳边仿佛听到于赠长腿大步往前迈时,那种稳健又轻松的脚步……

  施千琅摇着头笑了,自己这是怎么了,居然都产生幻觉了。

  幻觉越来越真实,一个声音传来:“好啊,你们俩趁我不在,居然躲着吃什么好东西!”

  施千琅猛地侧头,就看到于赠大踏步走过来,他使劲眨了眨眼,定睛再看,于赠已经跑上石阶,来到了近前,大马金刀地坐到了他身旁。

  似乎没有看到施千琅惊讶的表情,于赠顺手拿过他手里的麦芽糖咬了一口,然后煞有介事地问道:“咦,阿琅,怎么一刻不见,你的胡子都长出来了?不过,你如果蓄须,也挺好看的……”

  施千琅还没有回过神来,彩笛已经扑进于赠怀里,开心地叫着“嘟父”,手里的糖差点糊在于赠身上。

  施千琅将他们俩手里的糖都接了,递给一旁的内侍,这才问道:“你是怎么回事?怎么又回来了?是忘了什么东西吗?”

  于赠盯着他又看了看,促狭道:“你还是擦擦嘴边的黑烟吧,你有胡子我还真不习惯。”

  说着,他指着远处的天空,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:“你看那边的黑云,很快就要下大雨了,幸亏我当机立断赶紧折回来,要不然就要被雨淋了。”

  施千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哪里有什么黑云,他笑着问:“哪里有黑云?哪里要下雨了?”

  于赠不理他,逗着彩笛:“哎哟美丽的小公主,你怎么涂了个黑色的胭脂呢,怎么小嘴黑乎乎的还这样好看呀?”

  彩笛咯咯笑着,指着施千琅:“嘟父也黑。”

  “嘟父也好看呀,长了乱七八糟黑胡子的嘟父怎么那么好看呀。”

  施千琅仍旧笑着追问:“你倒是说说雨在哪里?”

  于赠对着彩笛答道:“雨很快就会下了,马上了,彩笛咱们得躲雨去了,快点快点,躲雨去了。”

  说着,他抱起彩笛佯装避雨,一路小跑着走了,施千琅看着他的背影,也笑着起身,摇头长出一口气,悬在空中酸涩的心,这才实实在在落入胸腔。

  于赠折返回来避雨的事情,白瑛夫人并不知道。掌灯后,她正靠在软枕上看着一本书,突然见到于赠和施千琅一起进来,她揉了揉眼睛,惊讶道:“这孩子不是今天走了吗?怎么,没有走成吗?”

  施千琅斜了于赠一眼,笑着解释道:“他说怕被大雨淋到,出城不久就折回来避雨了。”

  白瑛夫人更疑惑了:“今天下雨了吗?我怎么没有察觉,好像没有下雨啊。”

  于赠恭恭敬敬行礼后,笑道:“我是走了之后太想祖母,赶紧又回来了。”

  白瑛夫人哈哈笑着,招手让他过去,抓了他的手拍着,端详着道:“祖母也舍不得你回去啊。唉,你是家中独子,也不能让你入赘过来,怎么办呢?干脆,明日我给波冲王写封书信,让他把你给我们了,我们拿阿琅去交换,不知道他肯不肯呢?”

  于赠瞥了瞥施千琅:“我叔父肯定会同意的,我师父也太中意阿琅了,早就恨不能拿我交换了。”

  白瑛夫人点点头,一脸郑重:“那就这样说定了,我们两诏结个干亲吧,这样特别好。”

  从严慈宫出来,施千琅和于赠并肩而行。

  于赠突然说:“其实我是走了以后心里特别不踏实,就好像把你一个人留在陌生的地方一样,很担心你,也没有多想,就跑回来了。”

  施千琅没有答话,沉默片刻才问:“你相信梦境会预兆未来吗?”

  “怎么又在想你的梦境了,是又梦到什么了吗?”

  “上次跟你说过,我曾经在你到宏圭山之前就梦到过你,而且,那个梦也不好,我就很怕自己的梦是预兆,是未来会发生的事……”

  “不要多想了,那应该是你记忆里残留着对我的印象,受伤之前,你记得我的样子。”

  “也许吧。不过,我总是梦到战争,梦到你单枪匹马,孤立无援……我很害怕,经常会想到,每次想起来就很不安……”

  “那更不可能了,我怎么会单枪匹马呢,叔父不会让我陷入险境的,而且,你知道吗,我们越析诏的军队很强大,就算战火烧到越析诏,我们也不会吃亏的,放心好了。”

  见施千琅默默望着自己没说话,于赠又道:“有危险你肯定会来救我呀,就像那次遇到狼,你一棒子挥过去……哎对了,替我挡飞镖这种事以后千万不要再做了。”

  “现在挡飞镖也不怕了,我是百毒不侵,毒蛇都不怕。”

  “那也不行。宝剑呢,用我给你的剑吧,莫问!”

  “好的我不问。”

  “不行,你不能不问……此剑难道是铎鞘?”

  “莫问……!”

  一阵笑声打破了黑暗宫院的寂静,天上的云层彻底散去,漫天星辉,星光下,施千琅和于赠明亮的笑脸,宛若星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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